陆渊死死盯着那片密林,大脑飞转。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突然,韩磊低喊“坏了”,这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崩到了极点,后槽牙咬得嘎嘣响,周围的一切都成了刺激他的源头。
芦苇叶活像小钢刀,“唰啦唰啦”刮过手背,疼得钻心,泥土那股子腥气,“呼”的一下,像头疯牛似的冲进鼻子里。
他的心跟敲鼓似的,“咚咚咚”猛擂,撞得肋骨生疼。
刚才韩磊那声“坏了”,跟烧红的钢针似的,“刺啦”一下扎进耳膜。
这会儿马灯的光都漫到十米外了,鬼子皮靴“嘎吱嘎吱”碾湿泥的声儿,里头还能听见那军靴铁掌刮擦石子“咯啦咯啦”的脆响,就跟有无数小钉子在脑袋里乱敲。
“全伏低!”他那声音,比芦苇穗子还轻,手指在唇前压出一道白印子,都快把嘴唇压烂咯。
眼角余光一扫队员们:韩磊后背绷得跟拉紧的弓弦似的,枯树枝似的手指死死抠进泥里,指甲都快抠断了,泥都被他抠出个大坑;周小刀的驳壳枪都脱出枪套半寸了,虎口上青筋在月光下青得发亮,跟一条条小蛇似的;柳青半张脸糊在烂泥里,眉头拧成个死疙瘩,腮帮子绷得铁硬,全副心神都沉下去抠地底下那点子动静,红布平安符被汗溜子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浸得贴在锁骨上,那汗啊,就跟小虫子似的,蜇得她脊梁沟又痒又疼;赵强那老烟枪早不知丢哪儿去了,正拿刺刀在泥里胡乱划拉啥呢,他那手哆嗦得厉害,刺刀在泥里划得歪七扭八,他就这习惯,划地图能让他稳当点儿。
最边上的张涛突然轻咳半声,陆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,魂儿差点从腔子里蹦出来。
这小子刚加入三天,攥着草环的手抖得跟筛糠似的,草叶尖把鼻尖戳得通红,像个熟透的红辣椒。
汗珠子流进眼角,蜇得生疼,一只不知死活的蚂蚁顺着裤腿往里钻,钻得他腿上痒痒的,身下一块尖石头硌得胯骨生疼,可他一动都不敢动,就跟被钉在地上似的。
田勇在他后腰狠狠顶了下刺刀柄,张涛猛地抿住嘴,喉结上下滚动得跟个小蛤蟆似的,把咳嗽硬生生咽成了一声闷哼,那声音就跟从地底下挤出来的。
马灯的光更近了,陆渊数着脚步声,那脚步声响得跟一群被鬼撵着的野猪拱塌了林子似的,“噼里啪啦、咔嚓咔嚓”直冲过来:“七、八、九……十二个人。”他记得半小时前王刚那电报说“大队巡逻”,可十二个人的小队在这芦苇荡里,咋看都像搜索队。
他摸向腰间匕首,刀柄上干硬的血痂硌得掌心生疼,那血痂硬得跟石头似的,那是今早杀鬼子哨兵溅上的,这会儿倒像个提醒:他们露馅了?
还是鬼子就是例行巡查?
“叮——”
柳青的发报机在寂静里“轰”地炸响,那声音就跟炸弹爆炸似的。
所有人都跟被定住了似的,像一群被点穴的木偶。
陆渊瞅见她手指在发报机按键上微微打战,她收报就这毛病,手指抖得跟秋风中的树叶似的。
马灯光晕猛地一顿,皮靴声停了。
“是王刚。”柳青那声音,跟漏气的风箱似的,“他说……鬼子特高课今早截了咱电台频率。”
陆渊太阳穴“突突”直跳,跳得跟敲小鼓似的。
怪不得韩磊说的芦苇荡路线撞上巡逻队了,敢情他们行踪被监听了!
他赶紧扫了眼队员们:赵强那皱纹里全是阴云,老侦察兵心里明镜似的,那皱纹深得跟刀刻的似的;周小刀拇指扣住扳机,枪口微微抬起,眼睛里冒着凶光,跟饿狼似的;韩磊额头冷汗跟下雨似的,月光下亮得像撒了盐,那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,就跟一条条小蚯蚓在爬。
“别动!”陆渊压着嗓子,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牙缝都快被挤出血了,“他们没发现咱,就是正常搜索。”他想起今早用鬼子尸体上的电台发过假情报,难不成特高课破译这么快?
后脖颈子凉飕飕的,凉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窜,像条冰蛇在脊梁骨上爬,他强迫自己想对策:要是鬼子拉网搜,这芦苇荡可藏不住十二个人;可要是现在突围,仨新兵蛋子在,伤亡不得超过三成?
马灯的光又动起来了,鬼子的说话声清楚了。
陆渊听得懂几句日语:“……支那猪肯定藏芦苇荡……大佐说今晚清剿……”他指甲狠狠掐进掌心,掌心都被掐出个血印子,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。
“周小刀,带王刚去东边布绊索!用芦苇茎,别留痕迹。赵叔,你跟张涛去西边挖陷坑,浅点儿,能绊脚就行。柳青,把发报机拆了,零件埋泥里。”
周小刀眼睛一亮,跟两盏小灯笼似的,猫着腰钻进芦苇丛,军靴尖故意碾断一根芦苇,“咔嚓”一声,惊得几只水鸟“扑棱扑棱”飞起来,那声音就跟一群受惊的孩子在尖叫,远处鬼子巡逻队立马停了,马灯光柱乱晃,就跟喝醉了酒似的。
陆渊看着周小刀背影消失在芦苇深处,又对韩磊说:“你带路,等我喊撤,你就带田勇和李明从水道走,记着用荷叶蒙上头。”
韩磊把干瘪的胸脯拍得邦邦响,指天画地:“错不了!开春我还走过,水‘哗啦啦’的,清亮着呢!”可那声音干巴巴的,眼神也有点飘,就跟没魂儿似的。
陆渊最后瞅着张涛:这小子脸白得跟纸似的,可握刺刀的手却攥得指节发白,指节都快攥断了。
“等会儿听枪响就跑,你老子在台儿庄咋教你的?”张涛猛地抬头,眼里冒火,那火就跟燃烧的火把似的——他老子是张排长,上周在罗店断后让坦克给碾碎了,这是陆渊今早从他怀里照片知道的。
马灯的光到五米外了。
陆渊能瞅见鬼子钢盔上的星星在月光下闪着冷光,跟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在盯着他,能闻见他们身上“旭”牌香烟味,那味儿啊,混着一股汗臭味、血腥味儿,跟三天前毙的那参谋抽的一个味儿。
“动手!”
周小刀那边绊索先响了。
芦苇丛里“噗通”一声闷响,接着是鬼子的骂娘声,那骂声就跟一群疯狗在狂吠。
陆渊的匕首“唰”地划开最近那鬼子的喉咙,热乎乎的血“溅”他一脸,那血啊,就跟喷泉似的,溅得他满脸都是,那股子腥甜味儿,让他想起上个月在苏州河捞的尸体,那尸体都泡得肿胀发白了。
旁边赵强拿枪托“砰”地砸中另一个鬼子后颈,那家伙哼都没哼就瘫下去了,像根烂木头似的。
乱乎里头,陆渊瞅见张涛刺刀扎进第三个鬼子肚子,这小子手抖得厉害,刺刀拔出来带翻了鬼子肠子,那肠子就跟一堆乱麻似的,张涛自己踉跄着往后退,撞进田勇怀里,他吓得脸都绿了。
田勇反手捂住他嘴,另一只手补上一刀。
十二分钟后,芦苇荡又安静下来,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。
陆渊蹲在最后一具鬼子尸体旁,从他怀里摸出个油布包,打开是张地图,标着“雪狼计划·补给线”的红圈正画在他们原定撤退路线上。
“果然!”陆渊把地图塞进怀里,“他们想断咱粮道,引咱去西边山路送死。”他抬头,月光照在柳青脸上,她拆发报机的手停在半空,眼睛亮得吓人,跟两颗闪闪的星星似的。
“走水道!”陆渊站起来,靴底狠狠碾过鬼子军帽,把军帽都碾得扁扁的,“韩磊,带路。”
韩磊猫着腰往前挪,芦苇叶在他头顶分开,露出条只能过一个人的水道。
田勇先跳下去,水“嗖”的一下凉透骨头,水没到他腰,那水啊,就跟冰碴子似的,冻得他直哆嗦。
李明把水壶绑胸前,紧跟着跳进去,水花溅起半尺高,那水花就跟炸开的小炸弹似的。
张涛在岸边磨蹭,赵强在后面推他一把:“愣着干啥?你老子要看见你这样,非扒了你的皮!”话没说完,远处传来军号声,那军号声就跟催命符似的。
陆渊心脏猛地一紧,跟被一只大手攥住似的。
那是鬼子冲锋号,比之前巡逻队人多多了。
他瞅见韩磊后背僵住,像块石头似的,田勇在水里猛地转头,溅起的水花打在张涛腿上,那水花就跟小刀子似的,打在腿上生疼。
“跑!”陆渊吼一嗓子,自己先跳进水里。
刺骨的冷水“唰”地浸透裤管,他听见身后队员们落水声跟下饺子似的。
军号声更近了,还混着鬼子喊声:“浑蛋!在这儿!”
水道芦苇突然密起来,韩磊的影子在前面忽隐忽现。
带刺的草稞子像小刀子,专往裤腿破洞里钻,拉得皮肉生疼,鞋里灌满了砂砾和草籽,每一步都像踩在热钉板上,背上的破枪带勒进肩窝的烂肉里,火辣辣地疼,那疼就跟被火烤似的。
陆渊能觉着水底下的淤泥拽着他的靴子,每一步都像拔河,他那腿啊,就跟灌了铅似的,抬都抬不起来。
柳青的平安符不知啥时候掉进水里了,红布在他脚边漂着,像团揉皱的血,就跟个血窟窿似的。
“前面有桥!”韩磊带着哭腔喊,那声音就跟孩子哭爹喊娘似的。
陆渊抬头,看见石拱桥影子横在水面上,桥洞里黑黢黢的,像张大嘴,就等着把他们吞进去。
他数着步数:“过桥洞,贴紧石壁!”
队员们刚挤过桥洞,鬼子探照灯就扫过来了。
白亮的光柱在芦苇荡里劈开道缝,陆渊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水面上拉得老长,像条孤独的长蛇。
有人在水里闷哼一声——是张涛,钢盔撞桥石上了。
“手雷!”周小刀大喊。
陆渊转头,看见他从鬼子尸体上摸的手雷攥在手里,拉环已经扯开。
“我引开他们!”周小刀把枪往陆渊怀里一塞,转身就往回跑,水溅得老高,像一座小火山爆发。
“回来!”陆渊想追,被赵强死死拽住。
“这小子主意正着呢,让他去。”赵强声音哑得厉害,嗓子都快喊哑了。
手雷爆炸声在芦苇荡里炸开,陆渊耳朵“嗡嗡”响,就跟有无数只苍蝇在耳朵里乱飞似的。
他看见火光把芦苇照得通亮,周小刀的影子在火里晃了晃,然后栽进水里。
柳青突然哭了,声音闷在水里,泡泡从嘴边往上冒,像一串破碎的珍珠。
“走!”陆渊咬着牙,拽着张涛衣领往前拖。
桥洞外探照灯移开了,韩磊在前面拼命划水,田勇的刺刀在水里划出银亮的线。
等他们爬上对岸,东边天空都泛鱼肚白了。
陆渊一屁股瘫在泥地上,看着队员们一个接一个爬上来:柳青怀里揣着发报机零件,泥点子糊了半张脸,那脸就跟个泥猴子似的;赵强又把老烟枪找回来了,叼在嘴里没点火;张涛钢盔歪在后脑勺,脸上还沾着周小刀溅的血,那血就跟个红补丁似的;田勇给李明包扎脚伤,那是被水下碎瓷片划破的。
韩磊突然蹲下,用手扒开岸边的土。
陆渊凑近一看,泥里埋着个瓦罐,打开盖子,里头是半罐炒米,还带着太阳的热乎气。
“我娘埋的,她上个月说……要是我回不来,就给打鬼子的留着。”韩磊声音发颤。
陆渊抓把炒米放嘴里,硬得硌牙,甜得发苦。
他掏出怀里地图,“雪狼计划”的红圈在晨光里刺眼得很。
远处又传来军号声,模模糊糊的,像从云里飘来的。
“吃!吃完了,咱去端了他们的补给线!”
柳青突然抬头,脸上泥被眼泪冲出两道白印子:“周小刀……”
“他没白死,给咱争取时间了。”陆渊把炒米罐递给她。
东边太阳升起来了,把芦苇荡照得金黄金黄的。但那金色的光里还带着湿冷的风,吹得人心头发紧。
陆渊站起来,拍拍裤腿上的泥,腰间匕首上还沾着昨夜的血,在晨光里暗沉沉地发光。
他望着远处山影,那儿有鬼子炮楼,有“雪狼计划”的秘密,还有……更多的仗等着打。
“出发!”他喊道。
队伍沿着蜿蜒的小路向南进发,穿过一片芦苇荡,前方隐约传来水流的哗啦声。胡大柱走在最前面,手里拖着个湿漉漉的人——昨夜混战中抓住的一个活口。
天还没完全亮透,空气中浮着一层薄雾,像是掩盖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。